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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來核查是核心議題
但目前的問題并不在于此。如果說哥本哈根峰會失敗是南方發(fā)展中國家集體對北方發(fā)達國家試圖將其秘密制定的減排計劃強加給他們的做法的一種抵制的話,那么今天圍繞著氣候問題已經出現(xiàn)了新的因素。氣候問題之爭過去在哥本哈根峰會時主要包括氣候到底是在“變化”還是在“變暖”、氣候變化的主要原因到底是人類工業(yè)活動的結果還是大自然的自然規(guī)律以及氣候變化對人類到底會帶來災難還是福音等三個方面。但目前更為關鍵的核心已經轉向下一步。就我看來,今天的問題在于:一是誰來進行排放量測定,二是誰來對簽約國進行超越主權的、具有法律約束性的五年一度的核查。
正如法國總統(tǒng)奧朗德所言,COP21不僅僅是一個氣候問題,這也是一個政治問題,是一個涉及如何平衡世界目前存在的不公平狀態(tài)的問題,是一個建立世界新型發(fā)展模式的問題。這當然就涉及到氣候以外的諸多問題。
首先就是一個誰來進行CO2排放量測定的問題。這顯然是一個技術問題。但這個問題卻與第二個問題即具有法律約束性的五年一度的核查問題密切相關。到目前為止,如果奧朗德總統(tǒng)訪華期間確實得到了中國方面在這個原則問題上的承諾的話,那么巴黎峰會能否達成最終協(xié)議的最大障礙將來自于美國。美國到目前為止一直拒絕接受具有法律約束力的五年核查模式。美國之所以拒絕,就是因為核查需要簽約國接受部分主權出讓,由外部對本國進行核查,而且核查結果具有法律約束力。人們看到,在美國主導的環(huán)太平洋TPP談判、大西洋TIPP談判中,美國不僅接受其中特殊也是核心的制度設置“投資方—東道國爭端解決機制”(ISDS),而且還將其竭力推廣到其他簽約國。根據這一制度,當投資方在一個國家投資、卻與接受投資國家的法律法規(guī)出現(xiàn)沖突的時候,投資方可能直接向國際仲裁機構向投資東道國提出起訴。國際仲裁機構所做出的裁決將是最終裁決,投資東道國必須按照這一裁決修改本國與投資方相沖突的法律法規(guī),以使投資方能夠自由地進行投資。美國之所以接受這一明顯具有“法律約束力”的條款,是因為仲裁機構基本上都設置在美國領土上(紐約、華盛頓等地);美國過去幾年里曾十幾次成為被告,但美國國家都打贏了官司。而其他國家就沒有那么“幸運”了,幾乎都是官司一打即輸。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美國煙草公司狀告澳大利亞政府一事(澳大利亞政府為減少公眾吸煙危害健康而通過法律,規(guī)定煙草包裝必須去除商標并注明吸煙有害健康字樣,被美國煙草公司告上法庭)。但在氣候問題上,美國盡管也占盡了優(yōu)勢(比如世界兩大最重要的氣候交易所分別設在芝加哥和倫敦金融城),卻并不能全部控制整個氣候核查過程。因此美國國會將很有可能拒絕接受這種安排。
其次,就是在具有法律約束力的五年一度的核查將部分超越一國主權的問題。近兩百年來受盡主權被侵蝕之苦的中國應該如何做才能既符合未來將簽署的國際公約、同時又能保護本國主權不至于被蓄意侵害,這還真是一個棘手之極的問題。在WTO談判時中國曾經做過類似的“讓步”,但國家主權(貿易權和制定國內法律的權力)并沒有失去。所有貿易安排都必須符合中國現(xiàn)有法律。但TPP談判就完全不是一個性質的談判。所以中國沒有參加TPP的談判。氣候問題最終能否為中國所接受,我認為也將與此密切相關。本文發(fā)表時,巴黎氣候峰會即將推出最終結果。我們既希望這一峰會能夠得到成功,但同時也希望,中國提出的“共同而有區(qū)別的原則”得到尊重以及中國必須保留的國家主權沒有受到侵害。
進入21世紀以來,還沒有哪個話題像“氣候變暖”這樣引發(fā)如此大的爭議。隨著巴黎COP21氣候峰會臨近,相關話題所引起的爭論亦再度趨于激烈。2009年哥本哈根會議時爆發(fā)的爭議(如何分配責任與貢獻等,突顯了發(fā)展中國家與發(fā)達國家之間的利益沖突),今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有了進展(發(fā)達國家承諾要拿出更多的錢,而中國等發(fā)展中國家也承諾加快減排。不過發(fā)達國家的錢到目前為止絕大多數(shù)都依然只是口頭許諾而沒有到帳);但今天要解決的除了上述兩個焦點以外,還有四大主題:減排的目標、如何更為公正公平地分配責任與義務、具體行動方案以及2020年后的針對氣候變化問題的資金投入。說句實話,這些討論只是細節(jié)而已。我認為關鍵是在于上文所提及的誰來進行核查的問題,因為這涉及到一個國家的主權。如果是通過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等主權國家聯(lián)合來進行核查,則成功的希望是存在的。如果這一核查完全是由西方單方面主導的,我則認為將希望渺茫,我實在看不出中國這么做的理由。
如果氣候問題確實如目前GIEC所描述的那樣是對人類未來前景生死攸關的大問題的話,那確實是一個全球性問題,是一個必須由全球各國共同進行努力才能解決的問題。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就可以理解法國學者如雅克?阿塔利、Hervé Kempf……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要建立一個世界政府。因為面臨全球性問題,只有世界級別的政府才有可能提出最終解決方案。但問題是,今天世界各國差異那么大、經濟發(fā)展水平那么不均衡、各國利益沖突如此激烈……如何才能組建一個“世界政府”來取代目前的聯(lián)合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到底是氣候問題需要一個世界政府,還是因為需要一個世界政府而提出了氣候變暖問題?我們有必要問一個為什么。因為這一議題在我看來并非已經進行充足的科學論證,遠非如此。我們要提出的疑問還有一大串。當這一大串疑問沒有找到令人信服的答案時,我們難道不應該謹慎決策嗎?(鄭若麟:上?!段膮R報》前駐法國高級記者,《今日中國》雜志社刊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