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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冤22年“殺人犯”憶獄中生活:曾跪求女檢察官

發(fā)布時間: 2016-02-06 14:38:35  |  來源: 新京報  |  作者: 封莉  |  責任編輯: 魏博
關(guān)鍵詞: 許金龍,忠門鎮(zhèn),殺人犯,冤案

許金龍被判死刑后,在獄中給母親、哥哥寫了多封遺書。

  許金龍被判死刑后,在獄中給母親、哥哥寫了多封遺書。

蒙冤22年的許金龍被無罪釋放后,暫時住到了三哥家。圖為許金龍(中間扶小孩者)與三哥一家合影。 本版攝影 新京報記者 封莉

蒙冤22年的許金龍被無罪釋放后,暫時住到了三哥家。圖為許金龍(中間扶小孩者)與三哥一家合影。 本版攝影 新京報記者 封莉

2016年2月4日下午,背負“殺人犯”罪名22年的許金龍和三同鄉(xiāng),被福建省高院宣判無罪。

洗去多年冤屈的背后,是許金龍近乎絕望的鐵窗時光,是家人年復(fù)一年的申訴奔波。而重獲自由,也將“逼著”他重新融入已經(jīng)脫節(jié)22年的社會。

許金龍回家的第一夜并沒有睡好。

半夜聽到鐵門開關(guān)聲,驚醒,恍然以為仍然置身監(jiān)獄里,“開號”了。

命案

許金龍和許玉森在北京被抓后,先被羈押到了收容所,關(guān)在一起的人一看他戴的手銬腳鐐,說:這是殺人犯才會上的刑具。

回想起22年前,20歲的許金龍在太原做時裝生意,憧憬當兵的他回鄉(xiāng)體檢,結(jié)果卻被卷入了命案。

1994年1月14日中午,福建省莆田縣忠門鎮(zhèn)(今屬莆田市秀嶼區(qū)東埔鎮(zhèn))前范村的60歲老人鄭金瑞,在自家老屋中,被老伴和兒媳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死亡。死狀是側(cè)身躺在床上,雙手被捆,嘴被面粉袋堵住。

警方偵查后認定時年21歲的補鍋匠蔡金森是嫌疑人。蔡金森是距前范村15公里的聯(lián)星村人,平時為村民補鍋,13日曾到前范村一帶活動。蔡金森經(jīng)三次傳喚,2月28日去派出所后再也沒回來,在刑訊逼供下,他不僅承認是自己作案,還供出了三名同伙:許金龍、許玉森、張美來。

刑訊逼供下,許玉森、張美來承認作案,許金龍自始至終沒有承認。

許金龍回憶,1994年3月份被抓時他正與許玉森一起在北京一家木材廠打工,警方傳喚許玉森,許金龍便跟著過去看,一問他姓名,警方把他也抓了。兩人被帶到一家招待所,“知道來找你什么事嗎?”并恐嚇他們,說了就放你走,不說就關(guān)監(jiān)獄。

當時,許金龍兩人先是被羈押在北京某收容所兩天,關(guān)在一起的人一看他戴的手銬腳鐐,說:這是殺人犯才會上的刑具。

不久,兩人被帶回莆田,吊著打,不讓睡不讓吃。有一次,“背吊”的時間長了,不讓他上廁所,他尿到地板上,看守人員用雞毛撣抹了尿,塞到他嘴里。不堪折磨,許金龍曾嘗試磕向墻角自殺。

死刑

同監(jiān)室內(nèi)最多時關(guān)了三個死刑犯,法警第一次來許金龍所在監(jiān)室拉人執(zhí)行時,他害怕得躲在被子里哭。

1995年6月,莆田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以搶劫罪判處許玉森、許金龍、張美來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判處蔡金森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許金龍說,一審死刑宣判后,判決書上他堅持不簽字。他也決定不上訴了,覺得世道不公,上訴沒用,并曾一度想自殺。許金龍給母親及至親寫了多封遺書。他只有小學(xué)四年級文化,只好請人寫了,他戴著手銬艱難地抄寫。

但家里哥哥們?yōu)榈艿苷埩寺蓭煟瑘猿稚暝V。律師告訴他:人命關(guān)天,相信法律會還給公道。在哥哥們的支持下,他積極地寫申訴材料,一點一滴的希望都爭取。

剛進監(jiān)獄時,許金龍無罪被冤,不想改造。年終評審鑒定表上,有一欄是填寫犯罪事實,許金龍不想填,但不填寫不行,于是他只好填寫:“根據(jù)判決書裁定犯搶劫罪”。每年填寫這張表,是他最煩惱的時候。

1995年至1998年,無人提審他。由于絕望,他有時躲在蚊帳里哭,指導(dǎo)員發(fā)現(xiàn)了,做他的思想工作,建議他申訴。

1998年,福建省高檢一位女檢察官提審,他以為是自己最后一次被提審,跪地求她,如果自己執(zhí)行了,希望她能繼續(xù)查下去。

女檢察官對看守所干部說:“這個案子證據(jù)不足,可能會放人回去。”在旁邊勞動的犯人聽到了,轉(zhuǎn)告了他,他聽了很振奮。

然而,福建高院于1999年4月作出二審判決,以搶劫罪改判許玉森、許金龍、張美來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許金龍被送到閩西監(jiān)獄。2008年,又轉(zhuǎn)到莆田監(jiān)獄。

許金龍說,他所在的監(jiān)室里最多時關(guān)了三個死刑犯。每次來拉人(執(zhí)行)的時候,不知道是來拉誰的。第一次進他所在的“號房”拉另一死刑犯執(zhí)行時,他害怕得躲在被子里哭:“媽媽,這輩子無法孝順你了!不知道什么時候來拉我出去(執(zhí)行)。”

洗冤

許金龍的母親去世前幾天,特別交待許金龍的三位哥哥,一定要為許金龍申冤。

許金龍絕望的時候,他的家人一直在為他平反回家努力。

許金龍的父親在1995年不堪打擊患高血壓去世,母親終日以淚洗面,1996年因腦溢血致殘,坐輪椅19年,2015年1月24日,許金龍的母親去世,去世前1小時,特別交待許金龍的三位哥哥,一定要為許金龍申冤。

從弟弟蒙冤被抓,哥哥們就奔波在申訴鳴冤的路上。

許金龍出事前,1993年,三哥在青海西寧投資一萬多元建成了一個木材廠,1994年案發(fā)后,為了給弟弟申冤,他再也沒有去過西寧,投資建廠的錢全打了水漂。后來他開摩托車、開手扶拖拉機討生活。

許金龍的大哥和二哥,都不識字,沒有什么文化,但也為許金龍的申訴投入了后半生的時間、精力和財力。

他們每年至少要去北京三次,去福州則是無數(shù)次,多次被截訪拉回福建,截訪途中被多次毆打,回到福建后還被多次拘留。

二哥上北京時會在口袋里帶一包鹽,到了北京沒錢買菜吃,就吃白米粥,吃多了難以下咽,就在粥里放點鹽。

許金龍說非常感謝他的三嫂,第一次到監(jiān)獄看他,問的第一句話是:在里面吃得飽嗎?穿得暖嗎?缺什么跟你三哥說。

2012年,許金龍家屬委托代理人向福建省檢察院申訴。除了許金龍,張美來、許玉森也不服判決,他們的家屬也申訴多年。

這起案件的種種疑點,也引起了不少媒體的關(guān)注報道。2013年10月,福建省檢察院啟動復(fù)查,并于次年向省高院提出再審檢察建議。

2014年8月9日,服刑20年的蔡金森刑滿釋放,立即向福建高院和最高法院提出申訴。

2015年12月,許金龍等4人及家屬,終于等來了盼了多年的再審?fù)ㄖ?/p>

回家“回來后有很多不適應(yīng)……連衛(wèi)生間的燈開關(guān)都不會用。”

走出莆田監(jiān)獄,蒙冤入獄22年的許金龍眼淚一下子掉下來。

按當?shù)仫L(fēng)俗,從監(jiān)獄出來,要先在外面洗澡去晦氣。從里到外,許金龍換上了兩位侄子為他準備的新衣。

爾后,三十五公里外,莆田秀嶼區(qū)月塘鄉(xiāng)聯(lián)星村,一百多位親人在老屋迎接他,放鞭炮,摔罐,跨火盆,吃親人端上的長壽面,給盼兒不歸去世的父母上了香。

此時距當年不明不白被抓判死刑已過去22年,在這些年頭里,父母去世,許金龍也從一個20歲的小伙兒,變成了中年人。

因老屋年久失修,許金龍只能住進三哥家。

從2月1日接到開庭通知,許金龍已數(shù)日不能安眠,回家的第一夜,同樣沒睡好。他說,半夜聽到開關(guān)鐵門,驚醒,恍然以為仍然置身監(jiān)獄里,“開號”了。

22年與社會脫節(jié),許金龍說,不知道出來做什么。

“回來后有很多不適應(yīng),監(jiān)獄里睡覺時,走廊和衛(wèi)生間開著燈,而家里關(guān)著燈;連衛(wèi)生間的燈開關(guān)都不會用……”

回家第二天,侄子們陪同叔叔買過年新衣,買手機,“買安卓的吧,蘋果的系統(tǒng)復(fù)雜。”

在這一天,哥哥們還特意為許金龍安排了一次相親,希望他有個美滿的家。

“先花半年熟悉社會。”哥哥們試圖幫助許金龍走向新生活。

新京報記者 封莉 福建莆田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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