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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做法會不會堅定一些家長拋棄孩子的決心
門衛(wèi)安玉紅很難再有清靜的夜晚了。一天夜里，他連著撿到3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的被子里還掖著從單線練習本上撕下來的小紙片，上面寫著：“我是一個年輕的未婚媽媽，實在沒有辦法了……”
大多數(shù)父母并沒有摁響報警鈴，直到值班人員巡邏或是這些孩子哭出聲，才被人發(fā)現(xiàn)。慌忙中，還有人把孩子扔到安全島和后墻之間的縫隙里。
有幾次，安玉紅甚至隔著門衛(wèi)室的窗戶看到了扔孩子的人的背影，他們在夜色中順著墻根一溜小跑。有一次他追出門去，可那輛面包車“嗖”地一下就駛遠了。
交警部門還在馬路旁邊為這個偏僻的小島設置了醒目的指路牌。按照福利院統(tǒng)計，嬰兒安全島去年接收24名棄嬰，超過往年福利院周圍發(fā)現(xiàn)的棄嬰數(shù)量。有人問韓金紅，這樣的宣傳會不會堅定一些家長拋棄孩子的決心？
“不光是嬰兒安全島，福利院的工作對外宣傳不宣傳，始終是一個矛盾?！表n金紅解釋，“大多數(shù)遺棄孩子的父母都是迫不得已，也許現(xiàn)在不得已的因素里又增加了一些放心?！?/p>
幾年前，石家莊社會福利院曾找到過一個棄嬰的父母。他們來自農(nóng)村，孩子生病需要花3萬元，可家里砸鍋賣鐵只能湊到8000元。最終，他們決定把孩子扔到福利院門口，因為“在家里是死路一條，扔在這兒至少還有救”。
“發(fā)達國家也避免不了棄嬰?！表n金紅說?！安粫f多一個安全島，不良父母就增加了。棄嬰行為需要社會保障部門和司法機關共同解決。福利機構(gòu)沒法改變社會貧困，我們能做的就是如果你遺棄了，我們讓你的孩子活得有尊嚴?！?/p>
但這個邏輯并不能讓每個人都接受。“這是怎么個情況？難道是告訴大家:想扔孩子的盡管來扔啦，不用有后顧之憂！”在網(wǎng)上，有人這樣說。
實際上，這個倫理悖論不僅僅出現(xiàn)在中國。2009年，韓國一位牧師在教會圍墻上安裝了一個棄嬰接收箱，遭到韓國保健福利部的反對，因為丟嬰是犯罪行為，棄嬰箱是鼓勵人們丟嬰兒，必須拆除。對此，牧師李鐘落反駁說，政府在反對設置棄嬰收容箱之前，首先應該提供相應的補助來幫助那些父母撫養(yǎng)孩子。
日本也曾為了這個小小的箱子大動干戈。2007年，日本九州一家醫(yī)院在外墻上設置接收棄嬰的保溫箱，電視臺為此進行了公開辯論。反對人士大呼，棄嬰本來就是違法，“此舉將鼓勵年輕父母們推卸自己撫養(yǎng)子女的責任，讓社會的道德底線淪喪”；支持者則表示，既然棄嬰現(xiàn)象依然存在，就應該盡早保護新生兒的安全。
“為了最大限度保證父母不將孩子遺棄在生命得不到保障的環(huán)境下，醫(yī)院只能沉默地‘縱容’那些‘無罪的罪人’?！痹诮榻B這些棄嬰接收裝置的文章中，北京一位法律工作人員這樣寫道。
這種事隔幾天就有，有時一天還有兩三個，看了心里不好受
爭論一直在持續(xù)，韓金紅的心也隨之起起落落，直到石同桃的出現(xiàn)。
石同桃是第21個出現(xiàn)在小島上的棄嬰。一個陰冷的清晨，安玉紅發(fā)現(xiàn)了這個皮膚雪白的女嬰。她安靜地躺在保溫箱里，纖細而柔軟的銀發(fā)貼在頭頂，懷里揣著張紅色小紙條，上面寫著“2011年1月20日10點出生”，這是家人留下的最后訊息。那時，她剛滿10個月。
石同桃的出現(xiàn)讓韓金紅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2011年6月至11月間，嬰兒安全島接收嬰兒21名，但石家莊社會福利院在全市范圍內(nèi)接收的棄嬰是75個，低于2010年同期的83個和2009年同期的105個。
“棄嬰總數(shù)沒有增長，只是集中到一起了。我門口的多了，這說明孩子的救助質(zhì)量提高了?！彼@樣解釋。
截至今年1月底，嬰兒安全島發(fā)現(xiàn)的26名棄嬰中，18名最終活了下來。韓金紅說，以往丟在福利院附近的棄嬰入院后存活率不足50%，如今這一比率提升了，安全島里的孩子很少再出現(xiàn)高燒、外傷和肺炎的癥狀。
保育員王素芬記得，剛進福利院時，石同桃足足哭了兩天，只能用小勺喂奶。她嗓門大，吃得也多，最喜歡別人拉住她的小手。每次王素芬這樣逗她時，石同桃都會笑起來。
然而，并不是每一個生命都這樣幸運。
石慶國帶著他的“藍氣球”降落在小島上是除夕下午。那天，門衛(wèi)室值班的大姐去辦公樓送報紙，5分鐘后回來時，就看見安全島里的保溫箱上飄著一只藍色的“氣球”。走近一看，原來是氧氣包，還有一個裹著小花被子的嬰兒躺在保溫箱里，正閉著眼睛淺淺地睡著。
“媽呀，那兒有個孩子。”她慌慌張張地跑回來報告。福利院業(yè)務科的秦波把這個可憐的男孩抱到小床上時，才發(fā)現(xiàn)他缺了一只耳朵，臉上還有塊褥瘡，連奶水都吃不下去。保育員只能用水來維持他的生命。十幾天后，他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這種事隔幾天就有，有時一天還有兩三個，看了心里不好受。最親的人把他放棄了，咱又救不了他，很無奈。”秦波低聲說。
這樣的現(xiàn)實讓許多人難以接受。一名曾經(jīng)親手把棄嬰送到福利院的民警打來電話詢問孩子的情況，秦波告訴他，孩子“沒有了”?！霸趺淳蜎]了呢，怎么就沒了呢？”
“誰都接受不了?？赡鞘莻€腦癱孩子，即便在兒童醫(yī)院治療也不會康復，何況我們這里呢。”秦波說。
在韓金紅看來，如果政府部門之間能夠加強協(xié)調(diào)，嬰兒存活的可能性還會提高?！艾F(xiàn)在孩子從入島到搶救，中間還是有掌控不了的縫隙。能不能變革一種方式，讓孩子被發(fā)現(xiàn)后直接送到醫(yī)院？現(xiàn)在的模式是民政、公安多年來形成，破解這個模式不是一個部門說了算。”
如今，石同桃已經(jīng)1歲了。這個曾經(jīng)被放棄的小生命正被王素芬抱在懷里，她穿著一件碎花上衣，住在福利院兒童中心的隔離室。由于畏光，這個白白胖胖的小姑娘總是瞇著眼睛，但她很快就感覺到陌生人的存在，“哇”地一聲響亮地哭起來。
不過，安玉紅并不知道這個他親手撿來的女嬰后來發(fā)生了哪些故事。這個早就忘記孩子應該從哪兒下手抱的中年男人，在深夜里把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孩子從島上抱進門衛(wèi)室。
可他從不過問之后的事情?！拔也桓胰枴保D了頓，“你問我接收了多少，確實不少，但我不敢去看孩子。我親手接來的……太殘忍了，我覺得太殘忍了”。他抬頭想了想，沒有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