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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wù)經(jīng)書面授權(quán))
扶貧搬遷的合陽樣本
有項目沒土地、富人搬了窮人難遷、補助款成了“唐僧肉”……陜西合陽縣的搬遷亂象和尷尬局面，或許在將來更大規(guī)模的移民搬遷中都將遇到。
搬還是不搬？50多歲的鄧興運一直在猶豫。
鄧興運家在陜西省合陽縣乳陽村一組。由于干旱少雨，縣里自2009年就開始組織村民們整體搬遷。但至今計劃仍未能實施。
5月22日，午后的太陽烤著黃色的土地。鄧興運家，黃土壘的厚厚的院墻，墻上掏一個兩人寬、一人多高的門洞，就算進出的大門。靠北沿坡掏了兩孔窯洞，院子里，鄧興運忙著給花壇里的紅薯苗澆水，從春節(jié)至今就沒下雨，苗都一巴掌長了，還沒辦法下地。
站在門洞外，可以看見對面坡地上的小麥只有幾公分高，“如果有雨水，這時候早長到人膝蓋高了?！编嚺d運比劃著，紫黑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今年絕對是個干旱的年份，但這樣的年份在當?shù)夭⒉缓币姟?/p>
地處關(guān)中東部的合陽，歷來干旱少雨，全縣除了黃河邊的洽川和金水、徐水河谷一小部分農(nóng)田可以灌溉外，塬區(qū)的莊稼幾乎完全依賴于下雨。干旱甚至造成許多村莊人畜用水都有困難。村民們或六七個人一班在深五六十丈的水井里去絞，或用笨重的木桶來回跑十多里挑水。村民們惜水如油，有“ 寧給一個饃，不舍一碗水”說法。
由于雨水少，每年只能種一茬冬小麥，4月份收了之后，地就要閑著半年，等到10月份再種，鄧興運說。去年10月1日種的小麥，到年底也沒見到雨，清明前一天下了一場小雨，一點濕地皮的雨星子。在少雨的季節(jié)，每場雨的日子村民就記得特別牢。
鄧興運一家四口人，種了13畝，基本上靠天吃飯。最多的時候一畝能收400斤小麥，今年估計只能收一半，200斤，按現(xiàn)在的糧價一斤一元錢，只能收入200元。
從鄧興運的家往后面山上走去，山坡的最高處有一座禹皇廟。缺雨的時候經(jīng)常有村民爬上去長時間求雨。
相較于山上的干旱，幾里之隔的山下，因為有水渠與黃河灌渠相通，一年可以種上兩季，小麥和玉米。
干旱少雨，加上交通不便，山上的村民開始一點點往下挪。五六年前一組還有43戶，現(xiàn)在只剩下22戶住在山上。
即使剩下的村民也大多選擇外出打工。鄧興運家住在村頭第一排，七八個土壘的院子，只有最東邊和最西邊兩戶家里有人，其余的人家都關(guān)門閉戶，門鎖上落了一層灰。整個村子，除了有兩頭年老的黃牛拖長聲音哞叫兩聲，一片寂靜。
搬走的村民主要是在外面買了房子。鄧興運介紹，附近村子里有空的舊房，村民就去買下來，在當?shù)兀凰f的平房只要兩三萬，更老的房子或者土房幾千塊錢就能買下來。
“人都快走光了，剩下我們一兩家更沒辦法住?！编嚺d運說，他不得不搬。兒子2007年剛結(jié)婚，娶兒媳花了六七萬，聽說要去山下買房子，全家人愁眉不展。
移民房變成了違章建筑
2009年初，縣里扶貧辦開始組織乳陽村一組整體搬遷。鄧興運找親戚湊了四萬五交給村里。兩個月之后，在縣城附近蓋的移民樓因為違章被推倒了，此后，房子的事情就一直擱淺。
在距縣城約兩公里的太樂移民新村，約80余塊平房地基已打好，水泥預(yù)制板堆在一旁。
其中有四塊地基上已建起了毛坯房，但最邊上的兩間已被推倒，紅磚散落一地。
這片地基從南到北共有九排，每排約有八九戶。每戶均由三間平房外加一個院子組成，前后兩排房子兩兩相對，一家門朝南，一家朝北。為了節(jié)約土地，兩排院子中間通常會留一條兩米寬的“衛(wèi)生巷”以堆放垃圾。
一位太樂村的王姓村干部證實說，這片地原來是太樂村的耕地，2009年以每畝六萬元的價格賣給了乳陽村作為移民房的宅基地使用。
顯然，這樣的買賣并不合法。2009年8月20日，因為太樂村“私自賣地”，合陽縣國土資源局會同公安、城建等部門對在建移民房進行了強拆，并在縣電視臺曝了光。
事實上，乳陽村的移民搬遷源于中國自2005年起開始實施一項 “以工代賑易地扶貧搬遷試點工程”。2005年12月，國家發(fā)展和改革委員會出臺《國家以工代賑管理辦法》，提出政府投資建設(shè)基礎(chǔ)設(shè)施工程，受賑濟者參加工程建設(shè)獲得勞務(wù)報酬，以此取代直接救濟。
依托這一政策，各地陸續(xù)出臺易地搬遷扶貧項目。
在陜西省，地處渭北旱塬東部的合陽，因?qū)俚湫偷暮底鬓r(nóng)業(yè)縣成為陜西省最早一批試點縣。
據(jù)合陽縣以工代賑易地扶貧搬遷辦公室的統(tǒng)計，自2005年至今，合陽已分批建成搬遷戶住房1136戶，“爭取”國家資金2200萬元。
按照最初的計劃，乳陽村作為2008年的搬遷計劃，準備將鄧興運所在的一組整體搬往6里之外的路井鎮(zhèn)旁邊，國家按分每口人2100元給予建房補助。但后來由于二三兩個小組村民的參與，搬遷地點改到合陽縣城附近。
全家遷往40里之外的縣城，地怎么辦，以后的生活怎么辦？鄧興運說，剛開始一組的村民極力反對，但幾番討論下來，人數(shù)占多的二、三組村民占了絕對意見，村委會決定搬到合陽去。
“只有有錢人才會愿意搬到縣城去?！编嚺d運說，挪到路井鎮(zhèn)是最實際的方案，一來村民可以回來種地，二來孩子在鎮(zhèn)上讀書也更方便。這幾年，孩子越來越少，連上幼兒園都要到6里之外的路井鎮(zhèn)，很多人只好在鎮(zhèn)上租房，專門照顧孩子，如果能搬得近一點，可以省下一筆不小的費用。
“主要是計劃跟實施脫節(jié)?！焙详柨h經(jīng)濟發(fā)展局以工代賑辦公室搬遷負責人張崇昌說，搬不搬，搬到哪里，以村民自愿為原則，乳陽村的搬遷就是由于大量二三組的村民要求參與搬遷，最終選在縣城旁邊。但項目批下來，卻沒有土地指標可用。
張崇昌介紹，實際搬遷中，同一個村內(nèi)進行安置，土地基本上不成問題，但是跨村跨鄉(xiāng)鎮(zhèn)就很難。太樂村的地在縣城規(guī)劃中是預(yù)留的工業(yè)用地，作為移民搬遷肯定不行，加上兩個村之間私底下賣地，因此最終被叫停。
這樣的問題并不是孤例。一份合陽縣以工代賑辦提供的內(nèi)部調(diào)研報告中顯示，土地問題已成為易地扶貧搬遷工作的瓶頸，“國家嚴禁在耕地上建設(shè)住宅，各村又沒有公共用地，搬遷中的土地就難以解決。”
土地指標無法解決，令乳陽村的搬遷工程進退兩難，據(jù)鄧興運估算，按現(xiàn)在的建材價格，光建房就得五萬，加上買宅基地的錢，連房帶地已漲到六七萬元。當年交的四萬五千元早已遠遠不夠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