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镕基答記者問》雖然“低調(diào)”面世,仍然受到了讀者的熱捧。本書匯集的都是當(dāng)年事,相當(dāng)于“舊話重提”,何以再能轟動至此?無他,這位前總理言談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給人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重溫之,又能觸發(fā)許多現(xiàn)實感慨。比如在2000年全國“兩會”閉幕時的記者招待會上,朱镕基說:“我只希望在我卸任以后全國人民能
說一句,他是一個清官,不是貪官,我就很滿意了。那么再看開一點說,朱镕基還是辦了一點實事,哎呀,我就謝天謝地!”
“寬一分則民受賜一分,取一文則官不值一文?!比绱藴\顯的道理誰都清楚,歷史上也確實產(chǎn)生了不少清官。如《癸辛雜識》載:“劉伯宣為宣慰司同知,去官日,泊北關(guān)外俞椀盞家之別室,一夕為偷兒盜去銀匙筯兩副,及毛衫布海青共三件?!彪m然偷的東西不多,也不得了,第二天劉家“幾無可著之衣”。劉伯宣對鄰居說:“此輩但知為盜,而不知吾乃窮官人也。所有之物,不過如此?!憋@然,那是小偷看走了眼,以為凡是當(dāng)官的就能一偷一個準(zhǔn),今天各地不是時常爆出小偷偷出貪官的新聞嗎?《不下帶編》中金埴講到的許應(yīng)逵也是這樣。說“許應(yīng)逵守東平,臨調(diào)去,百姓感恩,多泣送者”;晚上在旅館,許應(yīng)逵對仆人說:“為吏無所有,只落得百姓幾眼淚耳!”仆嘆曰:“阿爺囊中不著一錢,好將眼淚包回去做人事送親友?!比思一厝シ饧t包裝的是錢,你的就裝眼淚吧,“許為之撫掌”。后來另有位清官楊由離任,百姓借用了這個典故贊美他。那是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楊由致政歸,“吏民走送,哭泣不絕”,民謠云:“歸囊不著一錢行,三載真留慈父名。落得小民幾多淚,包將歸去作人情!”
但依賴個人修養(yǎng)而非體制約束產(chǎn)生的清官,恐怕只能是極少數(shù),所以我們見識更多的還是貪官,吳晗先生更偏激地說一部二十四史就是一部貪污史。在這個問題上,宋朝曹彬的話很有代表性:“好官亦不過多得錢耳,何必使相也?!碑?dāng)多大的官是次要的,來多少錢是主要的。所以,貪官是不分級別高低的,只要有能撈一把的機(jī)會。真要出重拳的話,走眼的現(xiàn)象不會多見?!度f歷野獲編》載,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巡按御史浙江黃廷聘回籍,“過衡山縣,不禮知縣陳安志”,陳安志惱了,“發(fā)其篋,得金銀諸物甚夥”。這一下把黃廷聘整老實了,“惶懼遜謝”,陳安志也就還了他的東西。他原本就是要煞煞黃某人的氣焰,自然也就跟反腐敗了不相涉。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有件事也很有意思:給事中何起鳴追論巡撫鄖陽都御史陳志先,因為陳志先任御史按江西,“歸家過崇安縣”時也是出了插曲,他倒不是牛皮哄哄,而是“亡其四橐”,丟了四大口袋東西。建寧府推官吳維京“為捕獲得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其中皆金寶,且有簿一扇,載賂遺不下數(shù)萬”……這就當(dāng)真與今天小偷偷出貪官完全絲絲相扣了。清朝有人一針見血地指出:“知府、知縣幸不甚知,知則劫富民,噬弱戶,索土產(chǎn),興陋規(guī),百姓更不堪命。巡撫、巡道幸不常巡,巡則攪驛道,折夫馬,斥供張,勒饋贐,屬吏更不堪命,仍苦百姓耳。”這種說法如同劫法場時一概排頭砍去的李逵,雖然走了極端,但我們也實在不難理解講話人的心境。
鄂爾泰是雍正朝的一位重臣,雍正帝編著的《朱批諭旨》收有《鄂爾泰奏折》,匯集了他在云貴廣西總督任上的奏疏,不乏精辟見解。比如他說:“蓋謬拘臆見,薄務(wù)虛名,不以民事為事,不以民心為心,固未有能奏效者,恐廉吏與貪吏罪同等,好事較誤事害更大?!边@就是說,清廉只是為官的底線,還需要像前總理所說的要“辦一點實事”?!豆苠F編》云:公孫弘“為布被”,“食一肉,脫粟之飯”,不可謂不廉,而曲學(xué)阿世,何無恥也;馮道刻苦儉約,不可謂不廉,而更事四姓十君,何無恥之甚也。所以清初著名學(xué)者閻若璩說“廉易而恥難”,因為“廉尚可矯,而恥不容偽”。當(dāng)然,這是一種相對的說法,相對“恥難”才“廉易”,真正的廉,不僅不易,而且大不易。再當(dāng)然,對于今天的諸多恬不知恥的“兩面人”來說,“偽”也“容”得極其自然了。
明朝范景文曾經(jīng)疏言:“今天下仕路,舉國若狂,嗜進(jìn)如騖,毋亦衡鑒之地,先自不清,而欲其恬淡寡營,詎可能乎?”范景文時為吏部典選,他這番話是針對選拔官員說的。因此,他搞了兩個約定,一個是“與需次諸臣約”,約的是“一行囑托,臣不能為之諱”;另一個是“與同事諸臣約”,約的是“一聽囑托,亦愿就選諸臣勿為臣等諱”。誰都不要搞小動作。顯然,兩個約定歸結(jié)為一點,等于現(xiàn)在不斷強(qiáng)調(diào)的“公開”。范景文為后世尊稱“二不尚書”,根據(jù)就是他在大門上張貼的“不受囑,不受饋”六字。這一點,不知今日幾人能夠做到了。當(dāng)然,東窗事發(fā)之前,好像哪個地方都能做到,哪個官員都能做到。(田東江) 原題:清廉乃為官底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