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作為傳播文化的載體和維系文化的紐帶，對地域性文化形成至關(guān)重要。
中華大地，幅員遼闊，人口眾多，語言自然是南腔北調(diào)。語言學家統(tǒng)計全國漢民族語言共分七大語系，客家方言是其中一大語系，這是客家人引以自豪與驕傲之所在。
贛南大部分地區(qū)屬于客家方言區(qū)?？图曳窖运追Q“客家話”，在廣西叫“嘛介話”，四川叫“土廣東話”，江西又常稱作“老表話”。所謂客家，是相對土著居民而言。自東晉始，迫于戰(zhàn)亂，中原地域的漢人曾有過五次大規(guī)模南遷?！翱图摇狈Q謂，大概始自宋代。今日之贛南、閩西、粵東地區(qū)的客家話大概在第二次南遷時就已基本形成。
閩粵贛邊的閩、贛南、粵東、粵北是客家人最集中的地方?？图曳窖裕尤荒茉诨?、閩、贛、桂、川、瓊、湘等省及港、澳、臺地區(qū)八千萬客家人中世代相承，并且還在散居國外60多個國家的一千萬華僑、化裔當中得到認同，且經(jīng)久不衰，足見其根基之深，生命力之強。
為何說“江西表老話”乃指客家話呢？據(jù)筆者探尋，“老表”一詞，追溯其源頭，應(yīng)是出在贛南。
據(jù)傳當年朱元璋與南方兩大軍閥爭雄，在一次交戰(zhàn)中，兵敗于贛南山區(qū)的南康縣，前后受敵追捕，性命危在旦夕，幸遇贛南人民把他隱藏起來，躲過一劫。朱元璋感激涕零，許諾說，日后若能稱帝，定請救命恩人做“座上客”，以報大恩大德。贛南農(nóng)民戲謔道：“你若真的當上了天子，怕會翻臉不認舊情，我們同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門禁森嚴，何以進得京城，進得金鑾殿來見你這個皇帝呀？”朱元璋想想也有道理，便信口說：“那你們就說是我的老表親吧！”后來，朱元璋果然得勝稱帝，建立大明朝，建都應(yīng)天府（南京）。數(shù)年后，贛南大旱，糧食顆粒無收，百姓處于饑餓之中。于是，有人想起了朱元璋當年的承諾，便公舉代表赴京求見朱元璋。結(jié)果，門禁欄阻，他們便亮出了事先準備好了的朱氏“老表”名貼。朱元璋一聽贛南老表來了，果不食言，親臨殿前大呼道：“嗬，老表啊，我的老表親來了！”“老表”稱謂，由此便名揚天下了。
其實，“老表”稱謂是江西客家人為著適應(yīng)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而發(fā)明的?？图蚁让衽e族南遷，大都定居于關(guān)山重重阻隔的閩、粵、贛山區(qū)。土著人自詡為“坐地虎”，稱客家人為“過山虎”。土客相爭，奪田奪山，兩虎相頭甚為激烈。而彼此不同籍、不同姓、不同宗的客家人，便睿智地用“老表”這種似親非親、似故非故的稱呼來加強與其他客家人的感情，以達到攜手團結(jié)、同舟共濟、患難相依的目的。久而久之，“老表”便約定俗成，成了江西客家人之間聯(lián)誼，建立新型人際關(guān)系的親切稱謂。
無獨有偶。馳名中外的陳毅元帥，當初在贛粵邊區(qū)堅持游擊戰(zhàn)爭時，同樣與贛南老表生死相依、休戚與共，結(jié)下了沒齒難忘的深情厚誼。全國勝利后，陳毅當上了元帥、副總理，當年和他在贛粵山區(qū)風餐野露、同床共眠的游擊隊員朱贊珍進京拜訪陳老總。電話打進去工作人員不明來者身份不予通報。朱贊珍的犟脾氣來了，怒發(fā)沖冠地大喊：“豈有此理！就說我是信豐的朱老表！”陳毅一聽，趕緊吩咐秘書派專車迎接。兩人相見，朱贊珍熱淚盈眶，抬手捶陳毅一拳，親昵道：“崽古頭（意指帶兵的人），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們作田老表呢！”陳毅抱著他的肩膀說：“哪里哪里，茍富貴，毋相忘。老表同志哥，你瞧我陳毅是那號角色嗎？贛南老表與我陳毅情同手足，恩勝父母，我豈敢忘懷！”60年代初，時任江西省委副書記的劉俊秀進京匯報工作，周總理向毛主席介紹道：“這位就是江西老表劉俊秀。”毛澤東呵呵笑道：“稀客稀客！呵，江西老表出了名哩?！惫P者以為，“江西老表”真正聞名，當是始于解放后這些故事.
“老表話”是贛南客家鄉(xiāng)音，贛南大都講這種話。追源溯流，與粵北梅州話，閩西上杭話，幾乎同出一轍。如，閩西人呼兒叫“囝”，贛南人呼兒叫“崽”。又如，“走”念“行”（讀han），“荒”讀如“方”等等。在習慣用語上，“做什么”叫“做麻格”，“賣米”叫“糶米”，“買米”叫“糴米”，“飲酒”叫“食酒”，“月亮”叫“月光”，“太陽”叫“日頭”等等。在稱謂上，“我”念“ηai”，“他”讀ji，“公爹”叫“家官”，“婆母”叫“家婆”，“妯娌”叫“仔嫂”。這些叫法，在閩粵贛邊區(qū)都大同小異。但與其它語系卻大相徑庭，絕然不同。如“出租”，吳方言叫“租”，燕京話叫“賃”，客家話叫“稅”；吳方言稱“層屋”為“幾進”，北方叫“幾層”，客家話叫“幾棟”。
為什么贛南客家話與閩粵客家話是如此相近、相同呢？查贛南地方志，客家人的遷徙流向，在歷史上有過多次重迭的反復(fù)。興國明末年間曾有大量閩廣移民遷入?！稙囁玖帧肪硪恢休d：“寇禍始末，至今編戶絕無土著。閩廣流民集耕其地。”又《清同治·興國志》載：“國初兵燹，地曠人稀，流民爭集。閩廣之僑戶，自為黨類，勢遂張。”由此可見，興國客家人很多是明末清初從閩、粵兩省返遷來的。贛南各縣，大致如此。
客家方言之所以經(jīng)久不衰，除了客家子孫繁衍不絕之外，另一因素，是因為它本身具有鮮明的個性。這種語言的獨特個性，形成了客家方言的自身優(yōu)勢?？图曳窖杂心男┨匦阅兀?/p>
其一，語音響亮優(yōu)美，富有音樂性。說起來順口，聽起來悅耳，如客家話叫母親為“唔姆”（念mumei）、“媼喂”（念aowei），叫父親為“阿爸”或“爹爹”，叫起來，響亮悠揚，悅耳動聽；其二，客家方言沒有卷舌音，念起來沒有佶屈聱牙之感覺，好念好說。如，“知”、“資”都念“zi ”；“詩”、“私”都念“si”；“癡”、“剌”都念“ci”。其三，客家方言語匯豐富多彩，表情達意，準確細膩。例如“死”這個詞，稱小孩的死曰“取債”；年輕人的死叫“短命”；老人死稱“歸仙”，如有忌諱則說“老了”或“走掉了”。其四，就語法結(jié)構(gòu)來說，具有兼容性、包容性。有海乃大，客家方言吸收了中原文化的長處和優(yōu)勢，和現(xiàn)代漢語語法基本相通，很少特殊現(xiàn)象，只不過稍有細微的差別罷了。如構(gòu)詞法中，有時語素相同，排列顛倒，例如普通話中的“客人”，客家話叫“人客”；普通話中的“熱鬧”，客家話叫“鬧熱”。有時語素相同，附加成分不同，例如普通話中的“蝦”，客家話叫“蝦公”；普通話中的“虱子”，客家話叫“虱婆”。又如形容詞的重造，普通話表示程度深淺，往往用ＡＢＢ式，如紅彤彤，綠油油，黃澄澄等，含有喜愛的感情色彩。而在客家方言中往往是ＢＢＡ式，且有貶的感情色彩，如“斑斑老”、“冰冰冷”等?？偠灾?，客家方言的物質(zhì)外殼――語言是響亮優(yōu)美的；客家方言的建筑材料――語匯是豐富多彩的；客家方言的結(jié)構(gòu)規(guī)律――語法是簡單易學、通俗易懂的。這就是客家方言之所以廣泛流傳、經(jīng)久不衰的重要因素。
客家語言是極富文學色彩的語言?？图艺Z言的文學性。表現(xiàn)在修辭格的比喻、擬人、形容、頂針、重迭、夸張、對仗、反襯、起興、描摹等多種手法上。因為客家語言幽默詼諧，情真意節(jié)，生動形象，增強了語言的感染力、表現(xiàn)力，特別是在客家方言中的民謠、兒歌、俚語、諺語、歇后語中尤為突出。
如諺語“雷公先唱歌，有雨冇幾多”，俗語“山中冇老虎，猴子稱霸王”、“千田萬地，唔當一門手藝”，歇后語“老鼠沿稱鉤――自稱”、“火燒眉花――救眼前”、“木匠擔枷――自作自受”，民謠“東邊日頭西邊雨，道是無晴（情）卻有晴（情）”，這些客家方言因源于生活，和勞動者貼近，所以用它描景狀物，有如身臨其境，耳聞目睹；用以敘事，娓娓動聽，淋漓盡致；用來寫人活靈活現(xiàn)，惟妙惟肖。這就是客家方言經(jīng)久不衰的主要原因。贛南作家羅旋所寫的革命歷史題材長篇小說《南國烽煙》和《紅線記》，贛南電視劇作家舒龍寫的《封鎖線上的交易》、《赤都財魁》等電視劇，以及獲得文化部第四屆“文華大獎”、“五個一工程獎”采茶劇《山歌情》，這些紅土地上土生土長的一朵朵異彩紛呈的藝苑奇葩，無一不是用鮮活的客家山歌，用客家方言寫作的。著名的贛南采茶傳統(tǒng)劇目《釣拐》、《補背褡》、《秋麥》、《茶童戲主》，都是客家方言的傳統(tǒng)劇，也是客家人喜聞樂見的好劇目。
“親不親，聽鄉(xiāng)音”?？图胰酥饕恼J同標志是客家方言，所謂“天下客家共一家”?？图胰俗弑樘煅暮＝?，只要一聽到說客家話的，彼此之間就會產(chǎn)生一種莫名其妙的鄉(xiāng)土感情和同根同脈的意識，感到無比的親切。
用客家方言唱的客家山歌，從字眼、音韻上別具風味，尤其是意境上的生動，別的語系是無法相比美的。若將客家話換成“官話”、“白話”、“普通話”來唱，就不倫不類，大為遜色?？图疑礁栌袆e于中原文化、齊魯文化的詩詞歌賦，它是一支獨特的藝術(shù)奇葩。如興國客家山歌“郎有心來妹有心，唔怕山高水又深；山高自有人引路，水深自有撐船人?！蹦钦Z句的整齊與韻律，同古時“七絕”之美差不了多少。從這個角度看，客家方言、客家山歌同中原詩歌，有一定的淵源。
客家方言是人民創(chuàng)造的，它深深扎根于勞動群眾生活的土壤中，具有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它不僅有著輝煌的過去，同樣也必將有著燦爛的未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