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水污染
黃河是中國第二大河。黃河流域內(nèi)有耕地3億多畝,1億多人口。近年來,黃河治理成就顯著,黃河斷流得到明顯遏止,在取得顯著成果的同時,人們卻不得不面對一個令人焦慮的事實:污染正在越來越嚴重地侵蝕這條母親河的肌體健康。
黃河的一些支流污染更是觸目驚心,2005年黃河干支流中,劣五類水質(zhì)河長占31.2%;有的黃河支流,實際上已經(jīng)成為一條排污溝,全程都是劣五類水。
而所有這一切中,地處河南的黃河支流天然文巖渠前孫東村是一個極端的典型,嚴重的水體污染使得5年內(nèi)數(shù)十人死于癌癥,河中魚蝦絕跡,村民們守著水卻無法灌溉農(nóng)田。水污染成為黃河水源匱乏的另一主因。
目前,一場治污的風暴已在前孫東村掀起。近日,本報記者來到這里記錄下前孫東村人與黃河污染不懈抗爭的故事。
河南省長垣縣常村鎮(zhèn)前孫東村曾是個環(huán)境優(yōu)美的村莊,村子南靠太行大堤,黃河的重要支流天然文巖渠從村子的腹地經(jīng)過,而當?shù)氐氖?、孫東灌渠亦環(huán)繞左右。
前孫東村全村300戶,1500人。村民們都說,前孫東村四面環(huán)水,從沒缺過水。以前,村子里的溝溝壑壑清澈見底,魚蝦成群。
80歲的韓慶成是前孫東村的“活字典”。老人說,上世紀80年代開始,村里的人口增多,人均“劃”地逐漸減少,盡管從1972年開始的黃河斷流多少影響整個黃河流域,但四面環(huán)水的村子沒受多大影響?!八井a(chǎn)量也確實不錯”。
5年36人得癌癥死了
只是,這樣的好年景沒能持續(xù)幾年。1997年,村旁文巖渠里的水開始變黑、發(fā)臭,后來癌癥像魔鬼一樣纏上了前孫東村人。
2007年2月1日,是張仕文的3周年祭日,他是一個死于肝癌的老人。他是眾多不幸者中的一個。
鄉(xiāng)親們都趕來了,盡管是“白喜事”, 張仕文的子孫還是請來了鎮(zhèn)上的演出隊,村里有了難得的熱鬧。但這一切,對于前孫東村67歲的老書記王鳳英來說,只是一個悲傷的結(jié)束,另一個悲傷的開始罷了。在王鳳英的統(tǒng)計名單上,從1997年開始,村里不斷有人得病死亡,“都是癌癥”。
2001年3人;2002年9人;2003年5人;2004年6人;2005年8人;2006年5人?!皬?001年到現(xiàn)在都死了36人了,而且患病的人還在不斷增加”,而這些人當中以患食道癌、肺癌、肝癌者居多,“一年多則上十個,少則四五個”。
老人一直生活在噩夢中
在村民們看來,癌癥就像魔鬼,一旦沾上就必死無疑。在這個年平均收入不足1000元的貧困村,一個癌癥手術(shù)就是一次傾家蕩產(chǎn)之旅,糧食、牲口甚至房子都賣了,卻不一定能夠挽回一條脆弱的生命。而在王鳳英看來,這個僅有300多戶的小村莊,這些年花在癌癥上的費用何止百萬。
從那個時候起癌癥已成了村里最流行的死亡方式,而這所有的一切,在村民們看來都與圍繞村子周圍的污水有關(guān)。
村子里,對于命運的多劫與悲慘,體會最深的要數(shù)韓慶印。數(shù)年來,老人一直生活在噩夢里。在他的那一大家子中前前后后走了6人。6個人中,有親兄弟,有叔叔和哥哥,還有兩個侄子和一個侄媳婦。而要命的是,韓慶印的兩個孫子,生下來嘴巴就豁了口,伴隨他們的是一輩子的畸形。
大量超標廢水排入河中
“前孫東村周圍的地表均成黑褐色,有刺鼻的氣味,已被嚴重污染。”2003年4月30日,長垣縣環(huán)境保護局下發(fā)的《關(guān)于前孫東村水體污染問題查處情況的報告》如是寫到。
報告說:“據(jù)4月28日對該村地表水取樣監(jiān)測,水體主要污染物超國家規(guī)定五類水質(zhì)標準22.75倍。”
不過,在村民記憶里,污染早在1997年已經(jīng)開始。
王鳳英說,“差不多是1997年,文巖渠里時常漂起白色的泡沫,河水慢慢變黑了”。
那個時候,村民們知道水已經(jīng)被污染,而至于是誰給污染的?他們還是多年后從縣環(huán)保局的文件中得知。
“縣環(huán)保局的人說,污水主要來自上游的封邱、延津、原陽、新鄉(xiāng)等縣的造紙和化工,它們每年都有大量的超標廢水排入天然文巖渠”。上游排污,下游遭殃,這讓村民們大為不解,“縣里的人都干嗎去了?也不去說說”。
在隨后的日子里,奇怪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接連發(fā)生。而在以前,一到冬季就枯水、沼澤一片的天然文巖渠卻一直水量充沛,后來村民們才知道,這都是上游的造紙廠、化工廠排出的污水。
不僅如此,村民水源也在一點一點地被污水蠶食。以前的前孫東村既種水稻又種大蔥,后來污水一來水稻就沒法種了,村民們就改種小麥和玉米,但小麥和玉米再強的生命力也抵擋不住黑水的襲擊。
2004年初,正值小麥早灌季節(jié),許多村民為了省錢,就用周邊河渠的水澆了地。兩天后,便出現(xiàn)了爛根、葉枯等癥狀,沒幾天就全死了,而這一死就是300多畝,這對于全村總共700多畝的耕地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
一喝水羊就拉稀
前孫東村地理位置優(yōu)越。多年前,村民們依靠這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搞起了養(yǎng)殖業(yè)?!白疃嗟臅r候,羊數(shù)量達到3000多只”,這對少地的村民來說,絕對是門好副業(yè)。但這樣的好時光沒能持續(xù)太久,污水在侵害村民身體的時候,也腐蝕著牲畜的身體。
“羊吃草就要下堤喝水,而一喝水羊就拉稀,不久就死了”,王鳳英說,而如今由于河水污染,羊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被破壞,喝了被污染的水后,死胎、流產(chǎn)、絕育、死亡的事情頻頻發(fā)生,“現(xiàn)在全村存欄不足100頭”。而村里其他牲畜沒能逃脫類似的厄運:“以前每家每戶都有兩三頭牛,現(xiàn)在都死絕了”。
守著河水不能用,村民們只好往地下發(fā)展?,F(xiàn)在,村民們在田間地頭打起了井,“都是五六十米深的機井,一口井三四千元”,但村民們覺得還是井淺?!斑@種井種地勉強湊合著用,喝水卻是萬萬的不行。”
作為村里的支書,王鳳英是村里打井的“先進代表”。如今,王鳳英家有大大小小3口井,一個井深20米,多年前已被廢棄,另一口50多米深的壓水井,隨著污染的加劇,已不能給予王鳳英一家足夠的保護。后來,王鳳英和村里的另外五戶一合計,共同掏錢打了口60米深的機井。
在村子里,有類似“驚人之舉”的并不止王鳳英一家?!盎旧厦考叶加袃煽诰?。但即使這些采自地下60米的水,同樣不能給村里的人足夠的保障。
挖278米深水井找水
“時間一長,井口、井身都覆蓋上一層層白白的沫子”,王鳳英聽人說那是“硝”,是種致癌物質(zhì)。現(xiàn)在,村民們花巨資打造的機井基本處于閑置狀態(tài),大多數(shù)人只拿它“喂牲口,洗衣服”。
如今,供給村民生命源泉的是2006年7月份投入使用的一口深水井。這個由國家、省市、村民共同出資的深水井深達278米,總投資50多萬元。如是滿負荷運轉(zhuǎn),每小時將有60噸水源源不斷地從地下抽出,通過10668米的地下管線送到每家每戶。
現(xiàn)在,村里給每家都安了一個水表,分季度收取水費。而在過去的一個季度,用得最多的是保管員韓學忠,在2006年7月~10月3個月中,韓學忠一家用了14噸水,按照每噸7角的價格,韓學忠為此付出了9.8元,而村里的大多數(shù)人像王鳳英一樣,3個月用水量不到5噸。
按照保本微利的原則,長垣縣物價局核定的價格是1.2元/噸, “群眾也沒錢,收高了怕吃不消?!蓖貘P英說。
污水多也是一種枯竭
2003年,有個做環(huán)保的人告訴王鳳英:“你們村盡管水多,但還是缺水,污染太厲害,質(zhì)量不行?!蓖貘P英隱約地記得那個人說,“村里是水質(zhì)性缺水”。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王鳳英始終不大明白,“明明都是水多惹的禍,怎么還說村里缺水”。為此,她有機會就向人請教。她說知道準確答案的那天,她自己終于大徹大悟。
“水質(zhì)性缺水既不是水量不足,也不是供水工程滯后,而是大量排放的廢污水造成淡水資源受污染而短缺的現(xiàn)象,也就是說本身不缺水,只是水不適合使用,造成了缺水”,“你看,我們村就是典型”。
道理是明白了,但事情卻不好辦,“水是別人污染的,我都不知道找誰好”。
閨女也讓她搬到縣城去
作為書記,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得過問。王鳳英說,事情真正到了觸目驚心的步是村里孕婦死胎情況的不斷增加?!按謇锏囊恍D女懷孕后,一照B超,發(fā)現(xiàn)是死胎,而不管是一胎的計生還是二胎的撫養(yǎng)費上繳,她們都要報到我這里來”。
這讓王鳳英吃驚不小,她趕緊讓村里的老師幫忙寫材料向鎮(zhèn)里的書記反映情況。當時的書記讓她把名單統(tǒng)計出來,“我給領(lǐng)導反映,你先不要出聲,不然你們村怕是娶不到媳婦,嫁不出閨女”。
現(xiàn)在,村里稍微有點能耐的人都開始舉家轉(zhuǎn)移,48歲的韓振玉就是典型代表。這個早些年靠打魚謀生的人,早已放棄了讓他有錢娶媳婦的行當,“還打什么魚,都毒死了”?,F(xiàn)在他帶著家人住到了長垣縣城,“錢都是借的,但心里踏實,總比成天守著沒用的污水強”。
“這幾年,像韓振玉一樣搬走的有二十好幾戶,我的閨女也讓我搬到縣城去,村里都在弄這個事,我搬到縣里咋辦呢?”王鳳英說。
村民與污染的拉鋸戰(zhàn)
與此同時,王鳳英把材料遞交到了長垣縣委、縣政府和環(huán)保局,“所有的單位我都送過,省水利廳都有我遞交的材料”。而這一努力,終于獲得了些許回報。
2005年初,河南省政府宣布對三大污染流域重點整治,天然文巖渠被列入重點整治區(qū)域。新鄉(xiāng)市掀起了環(huán)保風暴,對天然文巖渠流域進行拉網(wǎng)排查,取締8家中小企業(yè),關(guān)閉5家污染嚴重的造紙企業(yè),并對一大批相關(guān)責任人進行了責任追究。
此后一段時間,村民發(fā)現(xiàn)“水清了,魚、蝦回來了”。但風暴很快就消散。
2006年,污染再次反彈,而王鳳英只得再次上書。
在2006年7月5日的一份材料中王鳳英寫到:“2005年,河南省宣布對天然文巖渠重點整治,我們村的水又著實清了一陣,可惜好景不長,文巖十支渠又出現(xiàn)污染反彈”。“上游幾家造紙和化工企業(yè),又在大量偷排污水”。
和王鳳英一樣,現(xiàn)在許多人也在為村子的事情奔波,但有些人又因為癌癥去世了,沒能和王鳳英一樣堅持到最后。(記者 廖杰華、邱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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