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移民”,農民工流動人口第二代,一個在城市化進程與城鄉(xiāng)分割體制難以調和的矛盾之中日益擴大的城市邊緣人群。跟他們的父輩相比,“小移民”群體有更高的訴求,卻也有更多的失落;他們渴望融入城市生活,卻也曾屢屢碰壁。在獲得城市認同的過程中,這個邊緣群體將付出多少復雜的情感、發(fā)生多少外人無法體味的故事?他們的心路歷程,也將是中國城市化過程中一部特殊的、但無法回避與忽略的心靈史。
一個極端的警示:來自“小移民”的犯罪呈增多趨勢
王林(化名),隨父母從安徽來到上海,原來在上海華漕鎮(zhèn)的一個機械廠打工,15歲時,因為口角,殺死了同廠的兩個成年工人。在上海市少年管教所,記者與他有過這樣一段對話:“為什么殺他們呢?”“打工一點意思都沒有,廠里除了要我們勞動,什么活動都沒有,鎮(zhèn)上也沒什么意思,只能打打電子游戲,看他們打打牌,生活沒什么意思。(殺死的)那兩個成年人平時經常打罵我,我越想越生氣,就殺了他們。”
記者在上海市少管所采訪時得知,在農民工第二代城市移民群體中,有少數(shù)人走向極端,犯罪呈增多趨勢。上海市少管所教研處主任胡騫驁介紹說,以前上海外省籍青少年犯罪以流竄犯罪為多,最近幾年,來上海時間較長的外省籍少年犯罪現(xiàn)象開始出現(xiàn)。經調查發(fā)現(xiàn),這群特殊的少年可以稱之為“小移民”——自上個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以來的第二代城市移民,因為這些小移民的父輩是80年代中末期來上海,并一直生存在上海,在他們站穩(wěn)腳跟之后,便逐漸擴大生存基礎,最終是讓仍遠在家鄉(xiāng)的子女——他們的第二代來到城市,也有的是在上海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根據(jù)對83名外省籍未成年犯的隨機調查,這些少年來滬時間最長的14年,最短的則有半年,平均來滬時間為6.5年。他們的父母最長的來滬20年,最短的來滬也有3年,平均來滬時間為10.22年。
無法融入城市導致心理偏差
顯然,在隨著城市化進程日漸龐大的小移民群體中,走向犯罪的屬于極少數(shù)人,但其原因引人深思。專家學者認為,“小移民”犯罪增多,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們無法獲得對城市的“文化認同”。作為城市結構的新生組成部分,他們不僅僅是生存意義上的融入城市,更在自我認同、生存方式乃至價值觀等方面都試圖融入這座城市,但屢屢受挫,讓這一群體產生較為強烈的不公平感覺,導致了自卑、怨恨、仇富等不良心理。
上海大學社會學教授顧駿認為,跟第一代城市移民相比,第二代城市移民的訴求要更高?!八麄兊母篙吺且约亦l(xiāng)為參照物的,是一種縱向比較,他們能夠在比農村生活條件好的城市生存下來,就滿足了。但他們的子女,也就是第二代城市移民并不這么想,他們是以有城市戶口的同齡人為參照物的,是一種橫向比較。跟父輩相比,他們的不滿意度無疑要高得多。他們長年在城市生活,甚至在城市出生,對農村老家根本沒有印象,但由于沒有城市戶口,他們還是被看做農村人?!?/p>
上海少管所理論研究室支部書記王榮祥說:“跟父輩不同的是,第二代移民在城市沒有根,農村也沒有根,這批人越來越多,融入不到城市,也融入不了老家,而且物質生活條件較差,社會適應能力差,心理健康狀況也差,其中少數(shù)人就容易走上犯罪道路。貧困不會產生犯罪,但是因貧困而產生的不滿則可能引發(fā)犯罪。”
由于很難融入城市,一些小移民留下了心理創(chuàng)傷。記者采訪的一些小移民均表示:命運對他們不公平。上海寶山區(qū)安南學校(打工子弟學校)學生龐小梅在一篇題為《我心目中的上?!返淖魑闹袑懙溃骸拔覀兺獾匦∨笥训募彝ァ⑸钋闆r和上海小朋友比起來差遠了。他們吃得比我們好,住的是幾室?guī)讖d的樓房,上的是正規(guī)學校。而我們呢!吃得比他們差,住的是小房,上的是外地學校。他們上海人瞧不起我們外地來的,總有一天我要讓他們瞧得起!”
小移民的“文化認同”問題亟須解決
專家學者表示,全社會亟須思考一個問題:如何讓第二代城市移民在逐漸成年的過程中,能夠順利接受主流價值觀并融入其中。
上海虹口區(qū)黨校常務副校長王志遠認為,現(xiàn)在全國很多城市的農民工數(shù)量龐大,像上海有500多萬,一些區(qū)縣的農民工數(shù)量與戶籍人口已經1∶1了,在300多家打工子弟學校就讀的“小移民”也有近20萬人。跟城市居民相比,這是客觀存在階層摩擦和沖突的兩個文化群體,如果不進行文化上的融合,尤其是第二代城市移民的文化融合,將形成新的不穩(wěn)定因素,嚴重影響當前的和諧社會建設。
專家表示,從小的教育是讓一個孩子接受主流價值觀的最好途徑,但是目前對第二代城市移民進行有效教育非常困難:他們在條件不夠完備的打工子弟學校接受學校教育,師資力量尤其是德育力量非常薄弱;家庭教育中,由于農民工自身的素質問題,很多人對子女往往只會溺愛或打罵;社會教育——他們中很多人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充滿怨言的小環(huán)境中。
上海閔行區(qū)外來務工人員已經超過戶籍人口,區(qū)教育局長柯碧華說,近年來上海采取種種措施,促使公辦學校接納農民工子女上學,但是現(xiàn)在面臨一個很大的難題:“只有小學和初中接納農民工子女上學,初中畢業(yè)了,只能回原籍去上高中,但有些孩子原籍什么親人都沒有了,他怎么回去?只能選擇輟學了?!?/p>
上海海事大學“三農服務社”社長、大二學生葉峰一年多來一直在浦東新區(qū)的幾所打工子弟學校擔任志愿者,其中一項重要工作是讓農民工子女產生對城市的“歸屬感”。他正策劃一個活動:打工子弟學校與城市公辦學校聯(lián)誼,讓農民工子女與城市孩子溝通、交流?!拔蚁M麄儗Τ鞘卸嗔私庖恍?,我們也可以在價值觀方面引導他們一下?!比~峰說。
專家呼吁:必須充分重視第二代城市移民的生存和發(fā)展權利,與第一代相比,他們中的一些人可能會更加趨于激進,訴求的簡單化、暴力化和突發(fā)性將會更加突出,并形成基于貧困的惡性循環(huán)。必須重點關注他們受教育的權利,完善體制外教育模式的管理;關注他們在城市化改革中的心理承受和宣泄方式,提供相應的心理訴求渠道;完善對他們合法權益的保障機制,讓他們以平等的身份、平等的心態(tài)融入城市。(記者 肖春飛 苑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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