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應該加強和改善資本跨境流動
《21世紀》:您剛才談到了升息,談到了匯率,但保爾森出任美國財政部長后似乎中國金融業(yè)和證券業(yè)開放的話題日益成為了焦點,不知道您怎么看繼續(xù)開放這個問題?
余永定:中國在加入WTO的時候已經做了開放金融服務業(yè)的承諾,所以中國應該執(zhí)行它的承諾,言必信、行必果,但是我們必須清楚地認識到中國的資本市場是非常不完善的,中國的銀行體系也是非常脆弱的,美國在這方面是極其強大的超級力量(Super Power),中國沒法跟美國競爭,在這個問題上還是要謹慎為好,我是不主張摸著石頭過河的。人民幣實現可自由兌換,這應該作為中國整個改革過程中最后一步,當我們宣布人民幣可以自由兌換之時,就是中國已經基本完成了市場化改革之日。
不能輕易實施資本流動的自由化,因為現在我們有很多問題還沒梳理清楚,各種漏洞還很多。我們現在的統計工作問題很多。對于國際收支中正常資本流動和投機資本流動的大致比例,經常項目中隱藏的投機資本到底有多少等等都說不出個所以然。心中無數,就不能閉上眼向河里跳。東南亞金融危機中國之所以沒有像東南亞其他國家那樣倒下去,最關鍵是中國有資本管制,所以外資和內資不可能一下子流出,使人民幣不得不貶值,然后導致國內的金融危機、經濟危機。而香港在1998年的時候是非常危險的,雖然香港有非常成熟的金融市場,有非常完善的銀行體系,在那種情況下,香港之所以能夠保衛(wèi)住港幣,也是千鈞一發(fā),非常緊張的,如果當時港府做出一點錯誤的決策,那么港幣也會被攻破。所以在資本項目自由化方面我們必須采取比較謹慎的態(tài)度,是要開放,但要堅持漸進地開放。今年2月我在曼谷開會,當時親歷危機的泰國經濟學家一再強調要加強資本的跨境管理。一位十分重要的泰國經濟學家對我說,泰國的危機應該定義為“資本項目危機”。
一些中國經濟學家對升值十分反感,但卻對進一步開放金融十分贊成。準備用開放金融換取美國“容忍”人民幣不升值。我贊成按WTO承諾逐步開放金融,但認為以開放金融來換取不升值的思路是完全錯誤的,是本末倒置。
《21世紀》:有人認為中國過去外匯儲備較少,今天已經超過1.2萬億美元了,足以應付金融風險,所以在資本跨境流動上沒有必要那么謹慎,您覺得呢?
余永定:我不這么看。舉一個例子,假設現在人民幣完全可以自由兌換,那么必須要看到這么一種情況,現在的居民存款大致是2萬多億美元,這個存款絕大部分都是人民幣存款,中國人是比較注意規(guī)避風險的,它有一個投資組合,如果允許人民幣自由兌換,那么儲蓄者就會要主動持有一部分美元的資產,這是毫無疑問的。
但中國又有一個情況,大多數存款是少數人擁有的。許多報道說,80%的存款由20%的居民持有(我不敢肯定)。富有的居民規(guī)避風險的意識應該是比較強的,如果允許,他們肯定把投資組合的1/4變成美元,那么2萬億美元中就有5千億要流出了。
第二是去年上半年外商企業(yè)利潤的匯出是133億美元,那么加起來一年它怎么也有200億到300億美元,中國的FDI存量應該至少有6000億美元左右(可惜我們得不到官方的可靠統計),FDI的利潤率按照世行的調查是22%。那么這6000億的20%,就是1200億,如果這一年它要全部匯出不再投資了,這就是1200億美元。
第三,中國大企業(yè)有大量現金,如果出現問題,你能保證他們會為國家利益做出“犧牲”嗎?
如果資本自由化了,那么這些人出于合理的經濟動機,例如,調整資產組合,實現資產多元化。那么,由于“合成推理的謬誤”(對個體而言是正確的東西,如果推廣到全部,則很可能是錯誤的,此處意指個人出于降低風險等考慮將本幣換為外幣的行為是理性的,但假如所有人都如此行事,則本幣和經濟將面臨困境和危險,并不一定是理性的行為——編者注),我們就有可能面臨資金大幅外流的情況。如果這個時候經濟正好出現了問題,大家都要紛紛往外跑——一般而言,資金在經濟好的時候不出來,不好的時候才出去,這么一下要跑多少?不能想象。
如果你說還有一個辦法,像香港,提高利率,香港在1998年的時候,銀行間同業(yè)拆借利息率提高到300%,中國能嗎?中國的利息300%,所有的金融機構都得垮了,企業(yè)也垮了,整個中國都會出現資本外逃,所以那個時候我們沒有手段阻止這個流動,只能允許人民幣的大幅度貶值。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國內的通貨膨脹可能也會大幅度上升,那么人們就更加對人民幣不信任,就更得跑了,它會形成一個惡性循環(huán),這種后果你不能不預想到的,它可能不發(fā)生,它發(fā)生的概率很低,但中國這么一個大國,千分之一的可能性都要考慮進去,因為到時候沒有人能夠救你。在目前情況下,資本管制絕不能放棄,否則中國就喪失了自己最后的防線。
《21世紀》:對于抑制目前經濟中的泡沫問題,您是持一個相對來說樂觀一些的態(tài)度,還是像有人認為的那樣,太晚了呢?
余永定:我不悲觀,我們有辦法解決這些問題。雖然實際晚了一點,晚做總比不做好。
此外,人民幣升值也晚了一些,在2003年辯論人民幣升值的時候,許多人說絕對不能跟美元脫鉤,一脫鉤就有什么災難性的影響,等等,實際情況又如何呢?2005年的凈出口增長了兩倍左右,去年又是75%,今年年初又大幅度增長,4月份增長的也很快,中國出口企業(yè)的生存能力比我想象得強的多。2003年初在國務院組織的專家討論會中,吳敬璉老師就指出,浙江的許多企業(yè)認為升值利大于弊。如果行動早一些,矛盾就會積累得少一些,問題也容易解決一些。可以說我們喪失了兩三年的調整期。(谷重慶 王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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