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門大街總有一些非國營的游商、散販,就是在高度計劃經(jīng)濟和“打倒一切”的“文革”時期也沒有被完全禁絕。由于在天子腳下、天安門畔,這種“個體經(jīng)濟”曾遭受猛烈的圍剿,但他們生命力超強,他們特別講究“商道”,與國營商鋪中的冷面買賣迥異,遂成前門大街人文一景。
正陽門西南,現(xiàn)在的“大碗茶”那片兒,天一擦黑,就有一瘦高男人(孩子們管他叫前門老二)叫賣“小孩摔跤”。那人五指捭闔,兩個手指頭高的“小孩子”便擦著地皮激烈抱摔,閃、轉(zhuǎn)、騰、挪,招招到位,時不時一個大背挎招來滿堂喝彩。架不住孩子纏,大人們兩毛錢一對買回家去,燈下一照,不過幾根染了顏色,畫上眉眼,細線相連的秫秸稈。操控那根黑色的細線,那小人竟已腿腳僵直、半身不遂,先前的古怪靈精已經(jīng)無影無蹤。覺得不值,去退,那人便扯脖子喊叫:“小孩兒玩意啊,大人玩著沒意思,小孩子見了打都不走—————”其中“打”字咬牙讀出重音,同時捋胳膊挽袖面露兇光,文氣一點的退貨者大多心虛氣短、憤懣而返,算是一種霸王買賣吧。
■交換像章的“黑市”
大北照相館東北,曾有一個空場,60年代,那里曾經(jīng)一度成為交換毛主席像章的“黑市”。星期天,那里人頭攢動、摩肩接踵,頗為熱鬧。人們將各類主席像章一排排別在咔嘰布、大紅平絨上,抖動著發(fā)出丁當聲響,去尋找交易對象。多是以物易物,很少動錢。他們一般用“小頭兒”(早期的小型的主席像章)作為一般等價物去換“大頭”(較大的一種像章)以及“全國山河一片紅”、“為人民服務”等像章,三換一、十換一、百換一,不一而足。不雅的稱謂,混亂的自由市場,構(gòu)成了對偉人的大不恭,于是有了一次又一次的查抄。突然間,戴著紅袖標的人們就會從天而降,劈頭奪下像章,鑒定了交易者的出身后(倘若出身不好,將受到更嚴厲的懲罰),架著胳膊就地游斗。
頓時,空場上一片喊叫、追逐,暴土揚場、哭地喊天。但被查抄后的黑市幾個小時后依然如故,實在令管理者頭疼不已。那個年代尚且如此,徹底杜絕一切原始的商品交換看來絕非易事。
上世紀80年代后,隨著眾多時尚商區(qū)在北京的崛起,曾經(jīng)繁盛的前門大街漸漸成為一條落寞的金街。許多商場只顧租賃柜臺弄得特色全無,好多商店成了價廉質(zhì)劣品的集散處。街上賣發(fā)票的、散名片的、賣假煙的、賣老玉米的、乞討的不一而足。眼下,北京前門大街改造工程正在進行,改造后的前門大街會是什么樣子?許多見識過前門大街鼎盛氣象的老北京們心生疑竇,擔心把個犄角旮旯沾滿歷史余輝的去處整“串了味”,變成有形而無韻的建筑仿品。其實,只要是京腔京韻作為前門改造的伴奏曲,我們就不會失去純粹的前門大街。
歷史背景
前門大街形成于元、明,到清乾隆時已是“貨如山積,酒榭歌樓,歡呼酣飲,恒日不休”。民國后,歷經(jīng)戰(zhàn)亂、幾度蕭條。解放后,百業(yè)俱興,底蘊厚重的前門大街老字號開始顯露光彩,細細說開去,就是一張老北京市井風情圖。
本期“悠客”出場:作家步雄
上世紀60年代,教了半輩子書的父親因出身不好被下放到珠市口的一家綢布店去看倉庫。他經(jīng)常牽著我的手走過長長的前門大街,給我敘說每一個店鋪的歷史掌故,點評我們親眼所見的大事小情。一月月、一年年,走過新奇、走過繁華,也走進過它的落寞。前不久,偶經(jīng)前門大街,見那里正進行全面的改造,但愿不要失去了它的原貌,就像一個世紀老人脫下長袍馬褂,穿上一身簇新的五彩戲裝。
文中講述的大多是六七十年代的事情,那是它的鼎盛期,最具老前門的感覺。前門大街倘若入畫,應該是那種看得出鉛筆稿的水彩畫。淡淡的、罩在落日的余暉中金黃一片,那種空靈、遼遠,能夠縱深幾個世紀的感覺,非地道的老北京不能透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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